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枯城

[color=Red]　　（序）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我一直以为，爱情是一场美丽的悲剧，倘若所爱非人，那更是从开头便注定[/color]
[color=Blue]的凄凉故事。而我们周遭，很多人终其一生，都不曾有爱情光顾，陪伴你终老的[/color]
[color=Blue]人，未必是你心底希望的那个人。这种悲剧，更令人无奈。因此，人的一生能够[/color]
[color=Blue]遭遇一场真正的爱情，那悲剧里的主角，泪里，是欢笑着的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中国历史上的女子，在爱情故事里，向来是男人的陪衬。在男人成功的故事[/color]
[color=Blue]里，她们一闪而过，甚至，多数时候只是牺牲品。我不知道张巡是不是爱他的小[/color]
[color=Blue]妾，新唐书里说，他是把小妾杀了以飨众将，后来也有人说是小妾先自杀后为人[/color]
[color=Blue]食的，但不管怎样，千载之后的张巡祠里依然香火鼎盛，而那个小妾只有在李贽[/color]
[color=Blue]的笔记里，才隐约写着她本姓霍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张巡祠里是没有她的位置的，黄泉路上的忠臣良将张巡也不会寂寞，那个被[/color]
[color=Blue]将士们吃掉的苦命的女子，我总希望有更痴的人去陪伴她，那枯城里，应该会有[/color]
[color=Blue]一个愿意与她生死相随的人，这样的话，另一个世界里，她才不会寂寞。[/color]

[[i] 本帖最后由 RachCooL 于 2008-7-20 19:50 编辑 [/i]]

枯城（一）：初见

[color=Blue]　　至德二年，正月十六，小雪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许希生小心翼翼地走在铺满白雪的街巷小道上，天刚放亮，路上几乎没有行[/color]
[color=Blue]人，蜿蜒的小道纯白一片，看起来甚是好看，可许希生心知那雪下面其实是坑坑[/color]
[color=Blue]洼洼的黄泥路，一不小心，踩到水坑就麻烦了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自己的干棉鞋就这么一双，昨夜烧火炕的柴火又已用尽，穿着湿棉鞋的滋味[/color]
[color=Blue]可不好受呀，许希生心想，今天得让胡六多送点柴火去才行。这个冬天，不知什[/color]
[color=Blue]么时候才能熬过去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踮着脚走路的许希生好不容易才走到卖柴火的胡六家门口，却发现胡六家门[/color]
[color=Blue]紧闭，往日里胡六这个时辰早就起来劈柴了，可今天门里静悄悄的，一点动静也[/color]
[color=Blue]没有。许希生没空多想，抬手打算敲门，可一抬手，才发现胡六的家门居然是上[/color]
[color=Blue]了锁的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唉』，许希生不由得一阵懊恼，叹了口气，只好转身离去。还没走上几来[/color]
[color=Blue]步，身后传来『咿呀』一声木门打开的声音，许希生一愣，回头一看却是胡六隔[/color]
[color=Blue]壁的郑屠夫从家里出来了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郑屠夫一见前方回头望来的许希生，忙不迭地堆出一副笑脸，问到：『是许[/color]
[color=Blue]大人啊，您有什么吩咐？』许希生平日里最不愿见的就是这位郑屠夫，此人生得[/color]
[color=Blue]五大三粗，一身的猪油味，面孔上更是油光可鉴，胡须茬子上总有一星半点的猪[/color]
[color=Blue]肉渣子。不过许希生不愿和他打交道倒不全是因为这付尊容，而是自从郑屠夫知[/color]
[color=Blue]道他在太守府任职之后，便一直称他为『许大人』。却不知这『许大人』对自己[/color]
[color=Blue]这从九品下的录事身份是最不愿提及的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天宝十四年，县试第十七名的许希生从盐官老家出发，满怀信心去长安参加[/color]
[color=Blue]礼部的进士科考试，结果那年秋天安禄山兵变，途经宋州的许希生只得暂靠族叔[/color]
[color=Blue]睢阳太守许远。第二年长安陷落，连皇上也逃出了京城，他的功名也被安禄山的[/color]
[color=Blue]铁骑踏碎，兵荒马乱，回乡又不得，只好厚着脸皮赖在睢阳。许远见其窘迫，就[/color]
[color=Blue]让他在睢阳太守府领了个从九品下的录事之职，聊以谋生。可是，即便许远是因[/color]
[color=Blue]为这族侄才华可嘉才委以官职，但在许希生心里，总觉得这官职是靠别人施舍的，[/color]
[color=Blue]因此他自任职后就搬出了太守府，独自生活，更不愿跟别人提及他在太守府任职[/color]
[color=Blue]一事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这郑屠夫平日里结交的净是贩夫走卒，顶多也就认识几个衙门小吏，何曾与[/color]
[color=Blue]士门官第之人打过交道。那天在胡六家买柴火的许希生见他也在场，便客套了几[/color]
[color=Blue]句，却不料郑屠夫从胡六口中得知这位对他『礼遇有加』的公子乃是太守府大官，[/color]
[color=Blue]登时觉得身价暴涨，卖肉的声音也大了几许，还好几次借口帮胡六送柴火，来和[/color]
[color=Blue]许希生套近乎，一口一个『许大人』，就差点要讨个差事做了，弄得许希生哭笑[/color]
[color=Blue]不得。自此遇见郑屠夫便绕着走，这趟胡六不在许希生也不去他处打听，便是因[/color]
[color=Blue]为如此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许大人是来找胡六的吧？』不等许希生搭话，郑屠夫便道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前几日他全家都搬走了。』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走了，去哪里了？』许希生心里颇是讶异，心想，一个卖柴火的，搬到那[/color]
[color=Blue]里去？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听说是去寿州。大家都说叛军打过来了，胡六的老婆就是寿州人，两人一[/color]
[color=Blue]合计就去娘家避难去了。对了，许大人，你说睢阳会不会有事啊？』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叛军？听见这两个字，许希生的心里猛的一惊，忽地想起了前几天许太守在[/color]
[color=Blue]太守府里的一番话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如今尹子奇贼军十三万众，席卷而下，宋州危在旦夕。睢阳，自中原往江[/color]
[color=Blue]淮咽喉要道，自古争在中原，未有不以睢阳为腰膂之地，贼军近日必围攻睢阳，[/color]
[color=Blue]城中守军不足四千，守城十分艰难，本官三日前已修书真源令张巡张大人前来共[/color]
[color=Blue]御贼军，近日应该可到，希望诸君都能同舟共济，保睢阳一城百姓平安，为朝廷[/color]
[color=Blue]守住这江淮要冲。』叛军，真的要来了。四千对十三万，睢阳能守住吗？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许希生似乎没有听见郑屠夫的话，扭头便往回路上走去，心里乱做一团，没[/color]
[color=Blue]走几十步，便一脚踏在了积满雪水的泥潭上，刺骨的寒冷才让他重新想起出门的[/color]
[color=Blue]目的，买不到，就去那里取吧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睢阳城中，许希生能想到的地方，就是睢阳太守府了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当初许希生初到睢阳，在太守府住了八个多月，许远和夫人柳氏均待他不薄。[/color]
[color=Blue]后来许希生上不得京城归不得家乡，又不想长期依靠许远夫妇度日，终日愁闷，[/color]
[color=Blue]柳氏知情后，就让许远任许希生录事一职，让这侄子既可助他，又有事情做，还[/color]
[color=Blue]不伤了他的自尊，真可谓用心良苦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后来许希生心绪来潮要搬出去住，许远和柳氏也不勉强，张罗着帮侄子找到[/color]
[color=Blue]了这个离太守府最近的住所，又吩咐下人照料他平日里生活起居，因此许希生虽[/color]
[color=Blue]然独身居住，生活倒更为自在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从胡六处到太守府不过百步路程，许希生看天色尚早，便没有去大门打搅门[/color]
[color=Blue]房的清秋大梦，而是直奔后门而去。许希生叫开后门的时候许府的下人都已经起[/color]
[color=Blue]来了，他见管家许宁正好也在后院，就说了自己柴火用尽一事，许宁听完之后大[/color]
[color=Blue]为吃惊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府上杂役没给你送去？这等物件怎要你自己去采办，让夫人知道了，定然[/color]
[color=Blue]要责怪我等照顾不周的呀，这些该死的，这等天气怎连这种事情也会忘记！』其[/color]
[color=Blue]实这事也是许希生自己一手造成的。许希生搬出太守府根本没考虑日子怎么过。[/color]
[color=Blue]柳氏知道这侄子的脾气也不说破，但一日三餐，衣物浆洗都派专人服侍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这柴火本来也是有人送的，腊月天冷之后，许希生把三日的柴火当作一日之[/color]
[color=Blue]用，一次烧完之后他自己找到了胡六，后来便一直叫胡六送，许府的下人昨日来[/color]
[color=Blue]见他柴火不缺，足三日可用，也没留意，许希生这才断了柴火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许希生见管家失色，忙摆手道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无妨无妨，意外而已，劳烦许管家差人送去就是，如此小事不必节外生枝[/color]
[color=Blue]了。』许宁躬身应诺，转身就找人张罗此事去了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许希生见『正事』已了，画卯时辰将至，便往前行去。从后院往前便是许希[/color]
[color=Blue]生在太守府时候暂居的小院，经过小院门口，许希生依稀闻到了一缕幽香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那应该是院里那株腊梅的香气吧，转念间，他随手就推开了小院的门，门一[/color]
[color=Blue]开，许希生不由得呆住了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院子里有人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一个披着天蓝色外套的女子，娇小的身形倚立在那尚被雪掩盖的腊梅边，一[/color]
[color=Blue]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，梅花上的残雪映照，面容更是晶莹无暇。仿佛这一片天[/color]
[color=Blue]地间，这迎雪而绽开的梅花，这一地的银白，甚至初升旭日洒在院中的曙光，都[/color]
[color=Blue]是为此时此地的她而存在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一阵微风拂过，她面前的一朵梅枝稍稍颤动，抖落了梅花上的几片残雪，她[/color]
[color=Blue]从袖中探出纤手，似乎想替那朵梅花拂去剩下的残雪，可手到中途，却停住，收[/color]
[color=Blue]了回去，微俯了身，低头向梅花呵了一口气，顷刻热气散去，那梅花上的残雪消[/color]
[color=Blue]失不见，她笑了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这容姿焕发的梅花，在她笑容面前，竟黯然失色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恍惚间，许希生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那么的熟悉，说不清是心底里期望已久[/color]
[color=Blue]的相逢，还是轮回中刻在前世记忆中的烙印，今日突然浮现心头，这春雪初融的[/color]
[color=Blue]清晨，睢阳城里的小院中的初见，瞬间成为他心底里最深处永远不能抹去的记忆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以身化梅伴佳人，纵死犹闻唇畔香，许希生心神荡漾，浮想翩翩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那女子抬起头，便看见了呆呆的许希生，脸一红，头低了下去，当即又似乎[/color]
[color=Blue]想到了什么，躬身施了个礼，道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这位是许公子吧，不妨进来说话。』许希生尚未回过神来，听那女子道出[/color]
[color=Blue]他姓氏，吃了一惊，道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在下……许希生，不知姑娘在此，多有唐突，万望那个，那个见谅。』那[/color]
[color=Blue]女子掩口轻笑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贱妾瑶青，随我家老爷张巡前来睢阳，昨日才入住许府，听许夫人言此处[/color]
[color=Blue]曾是许公子住处，想必府中还未曾来得及告知公子，公子不必介怀。』许希生听[/color]
[color=Blue]见张巡二字，登时清醒了过来，看这年纪，定是随军来的张巡的妾室，收起了心[/color]
[color=Blue]里的绮念，拱手道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原来是张夫人，在下确实不知内情，今日也是无意路过，闻及梅香，推门[/color]
[color=Blue]而入，实在是失礼了。』瑶青见许希生再次赔礼，有些过意不去，也不知该说什[/color]
[color=Blue]么，一时之间，脸又红了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见瑶青如此羞态，许希生忽地想到她也要经历不久之后睢阳的刀兵之祸，心[/color]
[color=Blue]里无端一阵烦闷，随口道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睢阳如此危城，不日贼军将至，张大人怎舍得将夫人置身此地？』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瑶青一愣，不解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男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，但见许希生神[/color]
[color=Blue]色间真情流露，显是关心之至，不由得心中一动，但口中却依然道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公子哪里的话。如今贼军肆虐，中州之地，又有何处不是危城。以贵妃之[/color]
[color=Blue]尊，尚不能自保，女流之辈，何以安身，于我而言，老爷在的地方，那便是天下[/color]
[color=Blue]最安全的地方了，公子以为然否？』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许希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这样的话，话一出口便懊悔不已，又被瑶青[/color]
[color=Blue]如此一问，更是无从回答，一时僵在当地，做声不得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瑶青见许希生不做声，心知话说得过了，又道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老爷自真源抵御叛军以来，转战雍丘、宁陵，贼军莫不刹羽而遁，此处许[/color]
[color=Blue]太守又有精兵强将，想必睢阳也无大碍，公子不必过分忧虑了。』许希生见瑶青[/color]
[color=Blue]说起老爷两个字的时候，眼神中光彩流露，心里不自觉得泛起一股酸意，淡然道[/color]
[color=Blue]：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夫人说得是，在下实在是失言了。』这时许希生身后有人啊了一声，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侄少爷，你也在这里啊？』许希生一回头，原来是柳氏的丫鬟云儿，手里[/color]
[color=Blue]端着一盆热水站在门外，显然是服侍瑶青梳洗来的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『我正好路过而已，』许希生随口道，又向瑶青一揖，『多有打扰，在下告[/color]
[color=Blue]辞。』转身便出去了，但脑海里怎么也抹不去那雪中俏立的身影，心里直默念着[/color]
[color=Blue]两个字。[/color]

[color=Blue]　　瑶青，瑶青，瑶青……[/color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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